古朴敦厚自有真

马克思和黑格尔都曾引用过法国自然科学家布封《论风格》里的名言：“风格就是人本身。”刘熙载在《艺概》中亦说：“书，如也。如其学，如其才，如其志，总之曰如其人而已。”“书如其人”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其实是说：一个人的道德人格精神，文化素养与个性，只有内化为一种文化心理结构，又能外化成笔墨形式时，作品的风格才如其人。人品与诗品、画品、书品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关系。孙璘是无锡市国画院院长、中国书协理事，为人处事，十分低调，作风质朴平实，又勤于翰墨，志于书道。他的书法一如其为人，平实质朴，无花拳绣腿之虚饰；古朴敦厚，不标奇炫巧、故作惊世骇俗状。正是这古朴敦厚之中，自有清刚疏朗之气，笔墨过处，自有心中那分真挚。

孙璘不是那种“天假神凭，造化莫竟”式天才型书家，能落纸烟云飞动，探妙测深，尽形得势；也不是那种才情横溢的高手，下笔便能意趣飘然，雄武神纵，灵姿秀出。他属于那种笨鸟先飞，临池学书，池水尽墨那种人，老老实实从一笔一画开始。他明白，书有体格，非写弗知；书有法则，非练弗悟。资分高下，学别浅深，但资学兼长，就能神融笔畅。孙璘学书之刻苦，问学之勤奋是有目共睹的。百川会海，成功则一。孙璘由勤而专，自专而博，心手无厌，规矩在握，故其书不坠旁流，自有昂扬气格。

孙璘学书先自唐楷入，起点不是很高，但唐人书有法可依，故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入口。孙璘取法的主要对象是褚遂良，孙璘看中的正是疏瘦劲练之风格。这是褚遂良变右军法自成家法的地方。故孙璘学褚书还是很有眼光，一方面这种瘦硬的用笔切合自己的审美需求；而另一方面，他还对褚书的用笔、结体作了适合自己个性的调整，从而形成了他自己的抒写方式。

孙璘的楷书，用笔劲健而瘦硬，下笔果敢毫不拖泥带水，干净、简洁、有力，没有过多的手腕动作。走笔干脆、迅捷，但锋毫入纸，线条沉稳质实，特色在于以行书笔意掺入其中，故其楷书端正而杂流丽，严正中能有灵动。这一点可以说是孙璘楷书的精髓所在。以行书笔意入楷，并不是说用笔撩草，多用牵丝连笔便可增加流动。

孙璘写得最多的是隶书，最有成就的也是隶书。孙璘取法东汉以上的古隶。如《西狭颂》、《石门颂》之类。或者再前探，在简帛书、秦古隶中吸取精华。孙璘隶书的高古处，也正是形的古朴、恢宏，意的敦厚、朴茂。他隶书的用笔也同时汲取了四山摩崖的一些特点，不作蚕头燕尾，沉着、自然、浑厚、劲拔。四山摩崖刻石指的是山东尖山、冈山、葛山、铁山的摩崖刻经，如包括了洪顶山刻经、泰山经石峪刻经。康有为说：“《四山摩崖》通楷隶，备方圆，高浑简穆，为擘窠之极轨也”。孙璘于《铁山大集经》、《铁山石颂》、《葛山维摩诘经》都下力甚巨，尤于碑法笔法得之甚多，用笔方圆兼施，笔画方整、沉著，敦厚古茂，而又不取长枪大戟式的造型。故筋骨内含、浑穆简静又自然灵活，这是十分难得的。他的横画，通常是圆起方收，圆起是藏锋逆入，笔势圆，但不重按，故无蚕头；横画的收笔，是笔画尽处，自然刹车。当然亦有圆起圆收，这样，一条横画的线条，内质浑厚质朴，体现锋毫的力度。方笔通常指折法。魏碑中的方笔，落笔即方。点画的形态险峻刚健，给人气势和质量感。孙璘的“点”，通常用方笔，用筑锋、侧锋、势峻。这种方圆之笔的同时互用，使字形圆厚中有雄峻，体格筋骨强健。

对绝大多数书法家来说，缺少的不是技巧，而是心态，欠缺的不是知识，而是审美趣味的选择，时俗以为美者，不必盲从，而经过比较后选择不能轻易放弃。孙璘之隶书，虽筑基汉隶、四山摩崖、伊秉绶，然而他不亦步亦趋，而是借物的神变，他的隶书与伊秉绶还是很不同的，孙璘从简帛书、楚竹简及四山摩崖中找到了一些具有古意和自然的新元素，把它们吸收到自己的作品中。例如他将楚简的某些点画替代伊书中最板的局部，从而使他的隶书更显示活力，像“具”下部两点的写法；转折之法则明显受到四山摩崖的影响。在孙璘的隶书都有活泼而又不失古意的姿态。这说明孙璘对隶书形式的创新还真下了一番功夫。

孙璘的隶有多种形式，偏古隶的，下笔沉着稳重，气息古厚，而形则古拙；偏于自创的，往往更注重自创形式中的轻重疏密变化，以体现端庄中的灵动和古茂中的流丽，这种作品，横粗竖细，还偶有一些装饰性的笔触，而墨色滋润饱满，这或许是调剂一味枯涩和苍茫。

按孙璘质朴平实的个性，他已不常写回叠转引的篆书，玉箸篆、铁线篆都不耐其笔性；他也不擅大草书，他性情不能狂，不能目空一切。他写隶、楷，笔笔坚实。但他也作行草书，却自是一股清空质实之气。他对草法，其实很熟，逐字写过，令使转虚实一一尽理。孙璘的行草书，只是独草，都是独立成字，上下左右相参，起止映带，自然相生，一气呵成。由于字字独立，字之间的空间就相对宽裕，由于使转善用虚实，变化也就随势而生，故畅达流贯。用笔质实而力劲，布势虚空而神闲，虽不能如素之狂放，徐渭之恣纵，但行草能有清空质实之质，有爽利之风神已算上境了。

书之风神潇洒必须从笔之质实清空开始，书之美，筑基于笔之实，笔之实都需文化学养、道德人格为之滋养。故得规矩不难，弃规矩而神化为难。谚曰：“一年、二年，与佛齐肩；三年、四年，佛在一边。”言志之难久也。孙璘沉潜书学凡有数十年时间，锲而不舍，持之以恒，当可更上一层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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