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中期民窑瓷画《凤凰择日图》中的百姓情思
图1
图1、图2是两块青花盘的残片。从瓷片的工艺特征和青料发色看，应是明代中期的民窑产品。这两块瓷片上所绘的画案有些相似，但其实画意有很重要的区别，值得一说。
图2
图3
我们先来看画的内容。图1画的是三只凤凰，正围着中央的一个圆圈展翅飞舞。这个圆圈中间写着一个“日”字，表明它是一个太阳；圆圈外围有一轮锯齿状的边，是太阳光芒之意；光芒外面还有三朵云起烘托作用。
图2画的是两只凤凰，也是围绕着中央的一个圆圈在飞舞。这圆圈中间写着一个“择”字，但圆圈仍然是太阳的意思。这可从圆圈外面有两朵小云和两朵大云陪衬看出来。问题是，太阳中间的那个“择”字是什么意思呢？我们后面将重点讨论。
凤凰围着太阳转，在中国古代有特定的含义，是比喻君臣关系。太阳是“君”，凤凰是“臣”。同样是明代中期，还有另一种用凤凰和太阳来表现贤良之臣对皇帝忠心耿耿的瓷画，即《鸣凤朝阳图》（图3），可作比较。《鸣凤朝阳图》是紧跟重大时政事件创作的一幅瓷画，表现的是嘉靖末年一群忠臣与奸臣严嵩展开斗争的事迹，所以此图的重点在刻画代表忠臣的凤凰身上。图中一只高大的凤凰挺立于一块巨石之上，象征着忠臣正直清廉、光明磊落的形象；凤凰头的上方有一个太阳，太阳用一个圆圈表示，中间写着一个“日”字。凤凰的眼睛正关切地看着太阳，显示出对皇帝的一片忠心。
图1这幅瓷画虽然画法与《鸣凤朝阳图》有很大的不同，但画意是基本相同的。三只凤凰围绕太阳飞舞，象征一群忠臣对皇帝的拥戴。这种画意本质上体现的是儒家忠君思想。君君臣臣是传统社会最重要的伦理关系，只要某人是皇帝，为臣的就要豪不犹豫地去为他卖命，去维护他的地位和利益。儒家甚至有“君要臣死，臣不得不死”的说法，这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一种愚忠。因为皇帝有好有坏，如果面对一个坏皇帝仍然忠心不二，则有助纣为虐之嫌，反而有害于天下的黎民百姓。
图2的画面元素看上去与图1相似，但一个“择”字已经将两图的立意明显地区分了开来。这个“择”字是“选择”之意，处在太阳中间，表示这是凤凰选择的太阳。我们因此可以将这幅瓷画称之为《凤凰择日图》。《凤凰择日图》的潜台词是凤凰效忠的是自己选择的太阳，也就是暗示贤能之臣应该向自己中意的皇帝效劳。
也许有人认为古代皇帝“君权天授”，为臣的何来选择的权利？其实不然。虽说为臣的一般只能向当下的皇帝效忠，但不能因此否定中国古人心目中有选择的意愿存在。更何况群雄割据、天下大乱之际，贤能之士还不得不选择自己服膺的主子。即使和平年代，遇到特殊情况，人们也有可能必须作出认谁为主的选择。
明代中期瓷画中出现图2这样的“凤凰择日”画意，就是在表达臣民应有选择君主的权力。这种思想并非凭空而来，而是受当时社会两方面的影响产生出来的。
第一个方面是于谦之死的影响。正统年间，发生“土木之变”事件，明英宗被蒙古军队抓去。然后，蒙古人押着大明皇帝来到北京城下，要求开门受降。此时于谦以“社稷为重君为轻”作理由，另立景帝，并击退了蒙古军队。没想到不久英宗被放回来，几年后又成功复辟，重新当上皇帝。于谦因此被杀，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。当时有许多人觉得于谦很冤，认为他在特殊形势下，作出“社稷为重君为轻”的选择没有错。后来明宪宗给于谦平反，算是承认他的选择合乎社稷利益。
第二个方面的影响来自当时社会上流行的一本小说《三国演义》。三国是中国历史上群雄并起的年代，《三国演义》里面有许多“择日”意识存在。比如《三国演义》第三回“议温明董卓叱丁原 馈金珠李肃说吕布”里讲到李肃带赤兔马、金珠、玉带等礼物去劝说吕布归顺董卓，两人有下面这段对话：
肃曰：“贤弟有擎天驾海之才，四海孰不钦敬？功名富贵，如探囊取物，何言无奈，而在人之下乎？”布曰：“恨不逢其主耳。”肃笑曰：“‘良禽择木而栖，贤臣择主而事。’见机不早，悔之晚矣。”
这段对话里的“良禽择木而栖，贤臣择主而事”一语，不光说动吕布改换门庭投靠董卓，对小说的读者来说应该也是颇有启发。谁说为臣的一定要从一而终？有机会投奔明主，就应及早行动。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，董卓也不是什么明主，但“良禽择木而栖，贤臣择主而事”的理还是被民众接受的。
瓷画《凤凰择日图》的创意源头可以说直接来自“良禽择木而栖，贤臣择主而事”这两句话。凤凰是“良禽”，太阳是“主”，两者共同构成了图2的主要元素。而太阳中间的那个“择”字，是两句话的核心观念之所在。
其实孟子早就说过“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”这样的话。但在皇权社会，官方往往只讲忠君，避谈“民为贵”。瓷画《凤凰择日图》一个“择”字，将明代臣民的选择意识突出了出来。忠君不再是无条件的行为，在“忠”的过程中，人们可以有自己的是非判断和进退选择。这种选择意识在中国古代皇权社会不绝如缕，可以说是中国近代民权思想崛起的先声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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